“女人换男朋友,就会得坏疽,烂手烂脚,一截截锯掉。”
“穿得时尚暴露,等于教人强奸。”
“男为大,女为小;女人应该打不还手、骂不还口、逆来顺受、坚决不离婚。”
“女子不应该往上走,就应该是在最底层。”
时过一年,“女德”班的几番言论再次成为微博热搜。12月8日,“梨视频”连续发布曝光视频,将“女德”团队再次推上风口浪尖。
而据温州市有关部门在12月10日傍晚发布的消息,这一次的教学者仍是去年名噪一时的抚顺传统文化教育学校的教员,学员则变成了未成年人。
“真要打我我就跪下求他”
一年多前,周刊君曾卧底参加抚顺市传统文化教育学校的“女德”培训。
学校位于顺城区会元乡马金村山映村,占地12亩,建筑面积近4000平方米。据校方介绍,该地有十几位国内知名一线传统文化教师,毕业学员覆盖全国各地。
当学员并不容易,不到五点就要起床,晚上九点熄灯,因为早起能够吸收“阳气”,“这个时间起床能够治好你所有的病”。
学校食宿免费,生活很是简单——手机没收,不能带书报杂志;衣着,是统一发的短衫;三餐,饭前先颂感恩词,饭后必须盆干碗净,“因为滴滴粒粒都是福报”,即便剩了也会马上走来义工,一口吃掉。
七天的课程,每天16个小时的生活显得难熬又漫长,这里的人表情也简单化,只有肃穆,或微笑,显得僵硬。
具体培训分为两部分,苦力活和文化课。
苦力叫“习劳”,目的是“整理内心”,让心灵回复平静,做的越多越能得到“福报”。
工作本身虽属家务,但要求极为苛刻——要把衣服被褥叠成绝对的方形,每个角都是直角;要跪在地上擦地板,并且擦拭的线路有固定的轨迹,必须是蛇形。“家里乱七八糟就没有好的磁场,没有好的磁场老公孩子就不爱回家。”老师在一旁提醒。
要趴在便池上徒手擦便坑,没有抹布、没有刷子,当周刊君艰难伸出手去的时候,老师在身后面无表情地训斥,“它脏,你的内心比它还脏。”
文化课为了“改命”。教室里放着悲凉的背景音乐,学员进屋要先行三次90度鞠躬大礼。
一个身穿唐装的义工走上台前,哭诉自己因为交过多个男朋友,“感召”来了后果——婚后不幸,丈夫出轨,对其非辱则骂……
另一位短发女性噘着嘴自发举手上台,称因为喜欢打扮自己、衣着“暴露”,不爱干活、吃外卖不刷碗等等,而不配得到“完满”的生活,罹患乳腺癌、切除了乳房。“因为你不爱惜自己,你不配做女人,老天就把你的女性特征收了回去。”她涕泗横流。
台下,肃穆的表情此时变得悲壮,坐在周刊君身边的女性,从呜咽到抽泣,再到放声大哭。环顾四周,本能坐下50人的教室,还有一些人站在后面,满脸都是泪。义工在学员之间穿行,分发纸巾。
而在义工或学员提到自己生病的时候,背后的投影播放患重病、遭遇车祸火灾等血腥图片,堕胎手术、乳腺癌切除手术的录像,让人产生强烈的生理不适感。
但学习了“传统文化”后,身穿唐装的义工说,她学会了对丈夫“行臣道、行婢道”——
每天“抱着你、吻着你、问着你”,他说什么都回应 “是!好!马上!”
打不还手、骂不还口,“真要打我我就跪下求他”。
她得到的结果是,刚开始老公打得更厉害了,过一阵子看到她的举动会愣住,再后来,老公“浪子后头”。
授课的讲师此时站起身来,大讲“善恶有报”、“三精成毒”,一切疾病和不幸都是因为纵欲、不孝“感召”而来,只有通过学习“传统文化”才能“改命”。
瞬间,学员即时起身,向身后的孔子画像下跪磕头,抽泣响满全场。
不过,就在去年12月,抚顺市教育局对此事做出通报,称“女德班”教学内容中存在着有悖社会道德风尚的问题,属无证办学机构,应立即停止办学,包括“女德班”在内的所有学员尽快遣散。
此时,这所学校已经营办了六年。周刊君唯一留下的是临进门时,老师给的“箴言”——“吃亏是福”。
“我回家以后不吃肉了”
“女德班”由抚顺市传统文化研究会创办,校长叫康金胜,自称曾经是混“黑道”的,和他的哥哥康金利一起,曾经杀过人,上过刑场。
此前有媒体曾全文发表过康家几兄弟的演讲,其中提及,经过了一场传统文化论坛,康金胜和康金利“幡然悔悟”,自此要“立身行道,扬名于后世”。
“这条路我要走到底。”康金胜在一场演讲中说。
他和这所学校想传达给女性们的,不仅有“女性与超过三个男性发生关系,就会染病身亡”“女性必须遵从父亲、丈夫或儿子的命令、被虐打时不可还手,训斥时不可还口”;甚至还有不能成为事业女性,“女性应该安于社会最底层,不应尝试上爬”“欲成职业女性,请先切除胸部和子宫”。
至于他的盈利方式,康金胜自己说是靠学员捐赠,学校还承包了地种粮食、蔬菜,同时售卖。不过,如果有人想退货,出身黑道的康家兄弟仍然可以靠吓唬和威胁逼退对方。
今年4月,在抚顺“传统文化教育学校”被关4个多月后,康金胜在微信中再次招生,上课地点改为几千公里外的温州。
“梨视频”在12月8日起,连续发布曝光视频,将康金胜和他的“女德”团队再次推上风口浪尖。
截止至12月10日,据“温州传统文化”公众号,这类“纯公益封闭班”已经开过10期,第11期尚在招生中。
而这一次,则是针对未成年人。8月10日至8月24日在文成县周壤镇周墩村举办的亲子夏令营班,共有56个青少年,年龄为5-18岁,44个女孩。“男为大,女为小”“穿得时尚暴露,等于教人强奸”“婚姻四项基本原则:打不还手、骂不还口、逆来顺受、坚决不离婚”……再次成了被默念数遍的“课程纲要”。
令人难以接受的是,“梨视频”的曝光中,周刊君发现,参加“女德班”的一些女孩很快被洗脑成功。
视频中,看着屏幕上题为“色情泛滥,造成坏疽”的图片,一名留着齐刘海的女孩吓得捂住了嘴。
另一个女孩听完课后说,以前的学校要求男生先打饭,女生晚吃饭,她当时觉得不公平,气得不肯吃饭。但现在明白了,“这就是乾坤,男就是天,女就是地。你就观察,如果一个家里面是女的当家挣钱,男的在家干活的话,他们家以后肯定得败!”
和以往相比,此次面向未成年人的“女德班”课程内容除了“女德”外,还有新加的“孝道”、健身、吃素等内容。
课程给孩子们灌输最多的是“诸事不顺因不孝”。一位女性称给父母下跪洗脚4天,治好了自己半年的高烧和癌症;还有人将自己儿子被砍死归因于儿子不孝。
一个女孩听课后认为,如果她再叛逆的话,也会得癌症。还有孩子当众忏悔,给母亲下跪,现场掌声阵阵,父母泪水涟涟。
夏令营的孩子还要学习“甩手操”。“老师”称,有人每天坚持做,三个月后癌症痊愈,“一点药没吃,也没动手术”。
一个名叫王丽新的“老师”自称是硕士毕业生,她说因为吃了鱼眼得了八百度的高度近视;因为吃了很多鱼嘴,“我现在时常感到自己的嘴根本不受控制”,她脸红着,声泪俱下。
配上血腥的屠宰场面,有学生当场许诺,“我回家以后不吃肉了!我家楼下有个卖肉的,我回去后也给他说你别卖肉了。”
“女德班”为什么总是能开起来
“女德班”为何能卷土重来,找上了未成年人?
公益组织“女童保护”主要发起人、负责人孙雪梅告诉周刊君,“女德班”阴魂不散的原因在于一些糟粕存在,顽固不化,物化女性等一些腐朽思想还有一定市场。
但此次,把未成年人送入火坑的是他们的家长。有人认为,这是因为这些家长受教育程度低,不懂辨别。但视频显示,参加夏令营的家长中有11人具有专科及以上学历,一人是研究生。其中,有些家长还是教师和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。
温州市传统文化促进会培训中心开办此培训班声称,目前“大量的青少年沉迷于电视、网络、手机,早恋、吸毒、赌博、抑郁等问题层出不穷”。为了解决这一社会问题,他们“给问题孩子和家长们开辟一条通往幸福人生的道路”。
所以视频中,即使明知道授课中有“男尊女卑”等糟粕内容,有些家长也表示可以接受,“对我来说肯定是利大于弊的”。孩子在家懒,不听话,爱玩手机,“我希望孩子在这边学会孝敬父母,参加集体劳动,学会一些生活技能。”
孩子孝顺、勤劳、不挑食,这些是家长乐于看到的。但一定程度上,家长们对于孝顺的理解仍归结于“听话”二字。本质上,封建家长制思想在21世纪的今天仍旧存在。
而即使孩子真的是“问题孩子”,家长不反思自身家庭教育存在的问题,反而寄希望于这种打着传统文化旗号的“坑女班”,是偷懒之举。更有可能的是,他们远远低估了“女德”教育对于孩子的思想毒害,甚至赞同“女德班”的思想糟粕。
孙雪梅表示,未成年人分辨能力更弱,有的价值观还没形成,更容易被洗脑。“它危害非常大,难以预估。这样的班,必须坚决抵制。”
周刊君发现,“温州传统文化”的微信公号12月9日仍然在发布报名通知——《弟子规》封闭班现面向全国招生。
而截至发稿,温州市有关部门也给出官方回应——近日,网传“温州惊现未成年人‘女德班’”一事,温州市第一时间成立由市文明办、市民政局、市教育局、文成县组成的市县联合调查组。
回应中称,经查,网传视频内容来自温州市传统文化促进会于2018年8月10日至8月24日在文成县周壤镇周墩村举办的亲子夏令营班,该班部分教员来自抚顺市传统文化教育学校,部分课程确有使用网传视频中有悖社会道德风尚的授课内容。目前,市文明办、市民政局已约谈温州市传统文化促进会负责人,责令其立即停止办班,关闭培训点。
(原题为《“女德”魔爪伸向青少年:吃鱼眼会得高度近视,给父母洗脚能治癌症》萧祷、罗晓兰/文)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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